入夜后的群山变得黑蒙蒙一片,白昼所能看到的成片丛林跟高峰此刻都似是被神彻底从世上抹去了般,周围开始变得黑暗而深邃,使人恍惚置身空旷无垠的原野中心。只有当谷间的山风吹过,无数枝叶窸窣作响,那些消失不见的植株才似又重回了天地间。
崔斯坦令人点起火把继续摸黑前行,他的心中有些忧虑。
黑暗与雾气遮蔽了他的视觉,在这样的天气里,危险往往是防不胜防的。而且夜已渐深,始进山之后,道路就愈发狭窄曲折了起来,如他们这样赶路无疑是事倍功半的行为。但无奈周围山石耸立灌木茂盛,很难真正觅到一处空旷些的地段扎营露宿。又过了许久,直到一阵潺潺的水声由远及近变得响亮,崔斯坦才终于眉头舒展了些,领着战士们逐渐偏离了道路在附近宽敞的溪边扎营了下来。
队伍中间的马车里,经过整日颠簸的山路折腾蹂躏后,爱尔琳娜的感觉也并不好受。一听到终于能停下来扎营过夜的消息,她就迫不及待地窜下了这间令她觉得憋闷头疼的马车,与驾车的男孩随口打了声招呼,便自在地将双手背在身后漫步周边了起来,
车队的骑士们在溪畔用堆积的树枝与腐烂的干草生出了一簇足有半人高的橘红色的火团,火光足足照亮了方圆十米的范围。几个卸了甲的士兵正合力在溪边将一只庞大的野猪尸体开膛破肚,一旁还有几人拿着制式的钢剑在溪畔里摸黑捕鱼,这些野味将是队伍里上下三十余人今夜的晚餐。
爱尔琳娜从身边奔走忙碌的人中间穿过,她没有看见崔斯坦与西姆斯,于是就打算随处走走看看周围的环境散散心,毕竟这里的一切对她而言都颇为新奇。就在她快走到火光的边缘时,一个有些怯懦的声音颤抖着从她的身后传来。
“大...大人...不不对...小姐...”
这声音起初吓了爱尔琳娜一跳,但她随即就反应过来这是自己的车夫——那个与她年纪相仿的男孩的声音。
“蓝礼?”爱尔琳娜依稀记得西姆斯告诉她的男孩的名字,有些不解他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目的,
“你这是...?”
“...小...小姐,再往那边就是一片黑了,很...很危险...”
男孩有些口吃地说道。如果是白日,爱尔琳娜就能看到他那通红的脸颊跟额角上因过度紧张而流下的汗滴,但好在这是晚上,他的脸上应该只有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真切。想到这儿,蓝礼心中不禁有些庆幸。
“这...这样啊...”爱尔琳娜眨了眨眼睛,“谢谢你的好意,蓝礼,我只是随便走走。”
“那...那您需要一个侍从吗?”蓝礼上前一步问道,随后似乎是觉得僭越,他居然又怯生生的把伸出去的脚给缩了回来。
蓝礼这番有趣的言语动作让对面的爱尔琳娜不禁浅笑了起来。
实际上,爱尔琳娜到现在为止在整个营地中认识的能说的上话的也仅有作为首领的崔斯坦父子,而与他们的交谈又往往都是严肃谨慎的,直到这会看见这个拘谨的男孩,她才觉得心情忽然轻松自在了些。
“呵呵~你是想做我的侍从吗?”她的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了一个弧度,“可以哦,就先陪我随便走走如何。”
“遵...遵命!”男孩如获隆恩般一个立正将腰板挺直了骄傲地答道,而爱尔琳娜却浅笑着立即转身走往了一旁,蓝礼只好又赶忙追了上去。
爱尔琳娜随意地打量着周围的景色,实际上天色很暗,她也始终只是在溪畔火光能照见的地方随处走走,更深处的危险不用蓝礼提醒她也清楚。只是身边男孩拘谨的样子令她觉得有些好玩,于是便答应了他的同行。
不过爱尔琳娜没想到的是这个给她一种弟弟般亲切感的小男孩自始至终都再没有开过一句口,尽管他总会如影随形地跟在爱尔琳娜身后,但默不作声的样子着实令爱尔琳娜觉得奇怪。难道是我看上去太阴沉冷淡了不愿意和我说话?爱尔琳娜胡思乱想着,她在溪边提着裙角微微蹲下用手轻触着冰凉的山泉,嘴上装作随口一问的说道:
“蓝礼,你既然是我的侍从了,那我问你个问题。”她转过头道,
“你觉得...我是个怎样的人呢?”
爱尔琳娜心里暗自期待着这个像弟弟一样的男孩的评价。
实际上,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别人的眼中到底是怎样。一方面,她担心自己会因与真正的爱尔琳娜相差过大而遭到别人的鄙夷跟轻视,而另一方面,她总觉得自己对这具身体有些许说不上的芥蒂。只是蓝礼停顿了好几秒都没有开口。
爱尔琳娜看不清男孩脸上的表情,她觉得蓝礼的身形似乎有些僵硬,又过了片刻,那个有些怯懦的声音才再次缓缓响起。
“您...您跟其他....跟其他贵族不太一样。”
不太一样?是指哪里不一样?爱尔琳娜显然不太理解蓝礼所想表达的意思,只是当她正想询问的更仔细些的时候,蓝礼忽然面色剧变,他刷的一声从腰间抽出了长剑并纵身跃到了爱尔琳娜的身前。
爱尔琳娜被蓝礼这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她下意识的侧过身向蓝礼的前方望去,那是一片空洞的黑。但隐约间,爱尔琳娜似乎又看见了几抹微弱的黄绿色光芒刺破黑暗。
“小姐快跑!这里我来断后,你快去告诉崔斯坦大人全员警戒!”蓝礼压低了声音用未持剑的左手护住了身后的爱尔琳娜道。
爱尔琳娜就算再怎么不明事态现在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她急忙起身就欲逃向营地,然后又忽然意识到蓝礼话中的意思,回过头,那个身形并不高大的男孩居然还傻傻的提着剑对着黑暗中的那些东西做出一副防守的姿态!
“再愚蠢也得有个限度啊!”她心里焦急地想到,右手立即拉住了蓝礼的左手试图让他跟自己一同逃跑。只是这时爱尔琳娜才发觉自己的力气根本拉不动这个男孩,他的身体简直就像是铁柱一样紧紧地扎根在了大地,爱尔琳娜下意识的粗话破口而出:
“快跑啊混蛋,难道你不想活命吗!”
男孩惊讶的转过头来,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身体却开始顺从本能地跟着爱尔琳娜朝营地狂奔了起来。
空气的有股奇异的肉香味飘散着。
后方,无尽黑暗中更多的黄绿色光芒在逐渐亮起。
终于,一声荡绝山谷的长啸打破了紧绷的夜色。大地开始微微颤动起来,更多起伏不断的啸声接连响起,群山的主人——威名远扬的瑞肯山脉暗影狼群开始了它们的狩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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